第一回 识本心玄德遇空 迷幻相云长走麦城
词曰:
滚滚心识东逝水,浪花淘尽虚妄。是非成败转头空,青山依旧在,几度夕阳红。白发渔樵江渚上,惯看秋月春风。一壶浊酒喜相逢,古今多少事,都付笑谈中。
开篇诗赞:
混沌初分识海开,妄真交战几尘埃。
丹墀月照麒麟阁,赤壁灰飞铜雀台。
三顾频寻玄德影,单刀难斩云长骸。
劝君莫问荆州路,且听渔樵说劫来。
话说天下大势,分久必合,合久必分。人心微妙,亦复如是。怎见得?但见那:
七情如虎牢关前吕布逞威,六欲似汜水关上华雄叫阵。贪嗔痴慢疑,恰似十八路诸侯各怀鬼胎;色受想行识,好比董卓麾下西凉铁骑纵横。杀得灵台昏漠,照见不得自家面目——可怜那清清朗朗“本心”,竟被逼至识海深宫,做了个衣冠冕旒的傀儡献帝!
看官听说:世人非不欲醒,实不敢醒。何也?因这心头早暗伏一场“空城计”!
昔年诸葛孔明洞开西城,教二十军士洒扫街道,自家登楼焚香操琴。司马仲达见那悠然气度,琴韵从容,反疑有十万神兵埋伏,急引军退四十里。今我辈返观内照,欲寻个铁打铜铸的“真我”,忽见心门大开,唯见旌旗影动,琴瑟和鸣,竟无一兵一卒驻守!那所谓的“我”,恰似常山赵子龙长坂坡前单骑救主,虽七进七出,枪影如龙,观者但见银甲翻飞,哪得窥见将军真容?
这一惊直教:
三魂渺渺赴华胥,七魄悠悠坠幽冥。
宛似马谡守街亭,自恃熟读兵书,将营寨扎于高山,以为凭此“坚实自我”可拒司马。岂料敌军围山断水,更兼心头警钟骤鸣——原来这山基非花岗铁岩,竟是流沙幻影!眼看要堕入虚无深渊,世人急急抓取浮木:
有那学董仲颖的,积金郿坞,聚宝成山,指望身外之物填此空洞;
有那效吕奉先的,缠绵貂蝉,醉卧凤仪亭,在温柔乡里讨个实在;
更有那信张角“苍天已死”谶语的,黄巾裹首,焚香祝祷,将全副精神托与虚妄神灵。
殊不悟此等行径,正是错把“记忆残简”认作“真身”!譬如辕门之外,遥见画戟尖头一点寒芒,便高呼“温侯在此”,殊不知那光影流转处,早陷心识十面埋伏。正是:
错认荆州借据真,空将锦囊作纶巾。
麦城风雪遮天处,犹叹青龙偃月神。
道情一曲:
【鹧鸪天】赤壁烽烟镜里收,铜台歌舞水中沤。能寻本我非关相,欲斩妄执须放舟。 星陨处,麦城秋,云长玄德两浮沤。渔樵若问兴亡事,笑指江心月一钩。
诗曰:
赤壁火连千帆烬,丹墀月照几人醒?
皆因所觉遮能觉,镜花水月误平生。
本回终。
(按:下回将分解“借东风水镜识幻,困华容孟德循途”,看那觉性如何破妄兵之围,心镜怎样照幻相之空。且听金鼓再震,烽烟又起。)
第二回 借东风水镜识幻 困华容孟德循途
开篇诗曰:
心旌摇动乱云屯,八面刀风裂胆魂。
赤壁舟焚天借火,华容马困地无门。
能持觉镜观千相,却堕情牢锁一村。
欲问前程何处是,水波纹上月留痕。
上回说到世人错认记忆残简为真我,恰如麦城路上关云长,犹把青龙偃月当作安身立命根本。却不知那真正难关,乃在“能觉之将”常被“所觉之兵”困于垓下!
怎见得?但见这灵台方寸之地:
眼耳鼻舌身意,化作六路旌旗;色声香味触法,布下八面罗网。这厢锣鼓未歇——眼观美姬翩跹,恰似貂蝉舞于凤仪亭前,早教方天画戟失了准头;那厢号角又鸣——耳闻阿谀如潮,好比许田围猎山呼万岁,竟令仁义心旌乱了方寸。五蕴兵马,六贼伏兵,将这觉性主帅困在核心!
看官且想:那曹孟德横槊赋诗时,临江酹酒,对月高歌:“周公吐哺,天下归心!”何等巍峨气象?转眼间赤壁火起,八十万大军灰飞烟灭,华容道上遇着关云长把关,只得哭求旧情,割须弃袍而逃。人心起伏,正是这般光景:
前一刻尚是坐镇许都的汉相,自认主宰山河(觉者为君);后一刻便成被七情追杀的溃军(妄念为囚)。急欲擒拿的那个“铁打的我”,不过是铜雀台上穿戴衮冕的影子——你道那是真身?实乃镜花水月!
世道机关,早窥破这般“本体惊惶”。先予爵禄安抚:或封亭侯,或赐九锡,教你在功名场中忘却本来面目,恰似刘景升坐拥荆襄九郡,便不思高祖斩白蛇的初心;再设考绩鞭挞:或削兵权,或贬庶人,令你在得失间战栗不休,好比那曹子建七步成诗,步步皆踏着同胞相残的钢刀。这一套连环计施展开来:
封官许愿,是温柔乡里蜜调砒霜;
功过簿册,是五丈原前星落秋风。
只教你做辕门系马,槽枥拴骡,断不许想起自己原是“三分天下”的卧龙!
若有那冥顽不灵的,便如袁公路淮南称帝。怀里紧抱传国玉玺(妄我之执),口中渴求蜜水(实相之证),到头来呕血三升,空留笑柄。诗证:
玉玺无光寿数穷,淮南草木泣悲风。
蜜浆未入黄泉路,枉费机关在彀中。
道情慢板:
【驻马听】赤壁烟浓,谁见东风借孔明?华容道窄,马嘶人泣月朦胧。非关云长义气重,原是孟德业缘逢。且住骢,水镜先生庄外,一曲琴三弄。
却说这困局如何能破?且看新野战败的刘玄德。
那一日马跃檀溪,慌不择路,暮投南漳。忽闻山林深处,有童谣唱曰:“天地反覆兮,火欲殂;大厦将倾兮,一木难扶。内有乾坤兮,琴书自娱。”玄德循声至庄前,但见:
柴扉半掩松影深,石径苔痕带露新。
非是寻常耕读地,定藏高隐卧云人。
此正是水镜先生司马徽所在。
童子引至草堂,见先生凭几抚琴。玄德侍立阶下,但闻琴音:
初似幽泉咽石,渐如明月出岫;
忽转金戈铁马,终归静水无波。
待一曲终了,水镜徐转身曰:“将军眉间有晦色,可是被‘追兵’所困?”玄德苦笑:“备半生飘零,今又失却新野,不知‘本营’何在。”水镜大笑,指堂前古镜曰:
“且看此镜——照见将军戎装冠冕否?”
玄德对镜整冠:“照见矣。”
“镜中冠冕可卸否?”
“一拂即空。”
水镜击案:“着啊!那追汝的曹兵、欲占的荆州、匡扶的汉室,哪一件不是镜中冠冕?将军苦苦护持的‘刘玄德’,与这镜影何异?”
正说间,忽有狂风吹入草堂,烛火尽灭。玄德惊觉:
堂非堂,屋非屋,身在华容狭道;
镜非镜,影非影,面对青龙偃月。
但见云长横刀立马,身后五百校刀手列阵如霜。耳畔又闻喊杀震天——却是曹仁追兵将至!
在此生死交关,玄德忽忆水镜之言,仰天大笑。云长愕然:“兄长何故发笑?”玄德解下双股剑掷于地:
“吾非刘备,君非云长。
追兵非追兵,华容非华容。
不过一场大梦,何必认真?”
言罢,竟从青龙刀下坦然走过。
说也奇怪——那刀锋、那追兵、那狭道,应声化去,唯见:
半轮明月照寒潭,几片浮云过远山。
结诗曰:
水镜台前识幻城,华容道里证空行。
若将曹刘分彼此,犹抱焦琴对火鸣。
(按:下回分解“白帝城托孤明性,五丈原禳星悟真”,看那空性既显,如何安立世间责任。且听蜀宫夜雨,祁山秋风中,另一番机关较量。)
第三回 白帝城托孤明性 五丈原禳星悟真
开篇诗曰:
永安宫阙暮云沉,五丈原头星欲沦。
托孤语带乾坤重,禳星灯照生死门。
非关鱼水恩情薄,原是心灯觉性存。
若问真如何处证,祁山秋雨汉江魂。
却说玄德于水镜草堂识破华容幻境,那青龙刀、追兵、狭道一时俱化烟云。然此乃破妄第一关,若止于此,便如吕蒙袭取荆州,虽得城池,未得民心。真醒觉之道,须在“空营鸣金,心旌无主”时刻,学赵子龙当阳桥头——倒竖虎须,喝断追兵!
且说这喝断的机关:
非是喝退曹兵,乃喝断那追逐“恒常自我”的妄念!恰似长坂坡前,子龙怀抱阿斗,单枪匹马,忽见当阳桥木断桩斜,后有大江横绝。此刻若思“我赵云平生未尝败绩”,或念“怀中幼主乃汉室血脉”,便是心生挂碍。而真豪杰但将银枪一抖,霹雳般喝道:
“常山赵子龙在此!要命的,休近桥边!”
这一喝,喝退了文聘五千铁骑,更喝破了“我相人相”的迷障。
看官须会此意:那“我”字如西川地形图——张松献图时,以为山川城池历历在目;待刘璋真按图索骥,方知阡陌改道,关隘易主。你道昨日之你便是今日之你?且听一桩凛冽公案:
建安二十四年冬,关云长败走麦城。临沮道上,月黑风高。潘璋部将马忠引绊马索,云长连人带骑倒地。此刻——
过去之“关羽”:过五关斩六将,水淹七军,威震华夏;
现在之“关羽”:赤兔马陷泥淖,青龙刀脱手,鬓发皆霜。
这两个“云长”,可共戴一顶汉寿亭侯金冠否?
诗证:
麦城雪与许昌花,俱是心光影里沙。
若认青龙刀上月,何妨再走第三槎?
道情一阕:
【折桂令】叹秋风五丈原寒,七星灯颤,八角袍宽。非贪寿算绵长,怕的是,汉祚灯残。谁料得,天象难转,人谋空悬。倒不如,白帝城头,将这一片心,托与那,朗朗江山。
却说章武三年春,先主崩于永安宫。临终托孤一幕,实乃千古“明性”大戏:
孔明率众跪于龙榻前,见先主目如岩下电,执其手曰:“君才十倍曹丕,必能安邦定国。若嗣子可辅,则辅之;如其不才,君可自为成都之主。”孔明汗流浃背,手足无措——此正是“真我”现前时的大惶恐!
何也?若答“臣必鞠躬尽瘁”,是堕君臣相;若答“臣不敢僭越”,是落虚矫相;若默然不语,又是顽空相。只见孔明以首叩地,额血染砖:
“臣敢不效忠贞之节,继之以死!”
此一言,如定军山黄忠刀劈夏侯渊——不落两边,直取中道。非关权谋,乃是“无我之人担起天下重任”的真章法!先主闻言目瞑,恰似:
舟到江心放下篙,云归岫处自逍遥。
再看五丈原禳星,更是“悟真”的险峻关头:
建兴十二年秋,孔明觉命灯将熄。姜维进言:“何不祈天续命?”遂设七星灯于帐内,外布四十九盏小灯,中安本命灯一盏。七日七夜,主灯明亮——此正是“我相”最顽固处!
忽魏延闯帐报急,扑灭主灯。姜维拔剑欲斩,孔明掷剑于地:“不可!此非文长之过,乃天意也。”
看官着眼:若孔明真信“我能续命”,则灯灭时当怒;
若孔明真认“命由天定”,则初时不当禳。
其微妙处,正在“尽人事而听天命”的当下觉照。灯灭刹那,孔明仰观天象,忽大笑三声:
一笑,笑自己犹存“卧龙再起”的微细妄念;
二笑,笑天命仍循“汉祚当衰”的旧时轨迹;
三笑,笑这七星灯、本命灯、四十九盏护法灯,不过心识幻化的又一场“空城计”!
诗曰:
托孤语重千钧轻,禳星灯微一念明。
非是孔明多妙计,原来觉性本无生。
(按:下回分解“借天文孔明说际,观星象伯约解缘”,将究物理时空之妙,演因果缘起之深。且看那八分钟前的日光、一秒前的月辉,如何照破“同时同地”的迷思,更有一桩“千江有水千江月”的公案,端的惊破心胆。)
第四回 借天文孔明说际 观星象伯约解缘
开篇诗曰:
星躔运转本无形,因果连环似用兵。
赤壁火光迟八息,貂蝉月色早一更。
同观皓魄千江影,共枕炎汉万载情。
若识时空皆幻戏,华佗头风不必惊。
上回说到孔明禳星悟真,于七星灯灭时三笑明心。然此乃性理上的突破,若论及宇宙万相的奥妙,还须借那天文物理来说破机关。看官且听:
先说一桩奇事:
建安十三年冬十一月,长江之上朔风大作。周瑜忧东风不至,呕血卧榻。孔明于南屏山筑坛,披发仗剑,脚踏罡斗。少顷,果然东风浩荡,吹送千艘火船直扑曹营。世人皆道孔明“借”东风,却不知这“借”字里,藏着时空的大秘密!
怎见得?君见今日之日光,须记此乃八分钟前,自日轮喷薄而出,跋涉亿万里,方入君眸——此刻所睹,实乃八分钟前“赤壁烽火”之余晖!君睹今夜之月华,亦当知此是一秒前,自桂宫蟾影折射而来——此刻所见,实乃一秒前“貂蝉掩面”之残妆!如此看来,这“同时同地”四字,岂非虚词妄语?
道情一阕:
【沉醉东风】说什么赤壁鏖兵,道什么铜雀春深。火船迟来八分钟,月光早到一秒新。笑曹操华容道上,犹自怨东风不准。却原来,天地本是一盘未下完的棋,你我皆是局中人。
却说这物理之妙,更胜八卦阵图。建兴六年,孔明初出祁山,于沔阳推演兵法。长史杨仪问:“丞相常言‘天时不如地利’,然观星望气,岂非拘泥天时?”孔明指天上北斗:
“子威(杨仪字)只见星移斗转,未见其间连环。”
遂取七盏油灯,依北斗方位排列。先燃天枢灯,须臾,第二盏天璇自燃;次第至摇光,七灯尽明。众皆称奇。孔明曰:
“此非法术,乃‘缘起性空’之示现——天枢燃时,热力已达天璇灯芯,虽肉眼不见,其缘已具。待时机至,自然显现。”
姜维在侧,忽有所悟:“如此说来,赤壁东风非是‘借’来,原是江南冬至阳气初升,遇江面水汽,必然成风。丞相不过‘识此因果链锁’而已!”
孔明抚掌大笑:“伯约(姜维字)解缘矣!”
此正是:世间万相,皆如这连环灯火,看似此燃彼继,实乃一体缘起。那所谓“独立个体”,恰似卧龙岗上茅庐——从外看是三家屋舍,入内方知廊庑相通,本是一户!
再说一桩公案:
建安二十四年冬,关公归神。其魂荡荡悠悠,至玉泉山显圣,大呼“还我头来”。普静长老点化曰:“昔非今是,一切休说。颜良、文丑,向谁索头?”公乃顿悟。
看官着眼:云长头颅已葬洛阳,其忠义之气何曾泯灭?反随鼓书传唱,茶馆说演,愈见精神。此正如:
青龙刀是偃月形,能觉非关铁铸成。
麦城血溅千秋雪,化作长虹贯日明。
至景耀六年,邓艾兵临成都。后主出降,北地王刘谌哭于昭烈庙,先杀妻儿,后自刎殉国。其时姜维正于剑阁诈降钟会,忽闻成都事,吐血昏厥。梦中见孔明乘车而至,执其手曰:
“伯约休悲。可知你此刻热血,正是四十年前五丈原秋风吹散的那盏本命灯余烬?”
维泣问:“缘何如此?”
孔明指天上月:“且看——”
但见皓月当空,下方千江竞流。岷江、沔江、汉江、长江,乃至渭水、洛水、淮水、泗水,水面皆有一月。或圆或缺,或明或暗,随波浪起伏。
“此月,”孔明曰,“可是千月?”
“非也,一月映千江。”
“江月可是真月?”
“非也,水影而已。”
孔明正色:“天上皓月唯一轮,如汉室正统之觉性;江河映影各不同,似诸侯割据之个体。你道刘谌是刘谌,姜维是姜维,诸葛亮是诸葛亮?不过是同一轮‘炎汉明月’,在不同时空,照不同心水,现不同身影罢了!”
姜维骤醒,汗透重衣。遂定下“一计害三贤”的绝策——非为功利,实是参破“千江一月”后,以因果了因果的惊天手笔。诗证:
剑阁愁云蔽日昏,三分气数已吞声。
非关伯约机谋险,原是明月照波心。
这道理既深且险:
正因众生本是同一觉性化身,故有“伤他人即伤自己”的因果铁律。昔日曹操杀华佗,拒开颅疗疾,终死于头风——此非报应迷信,实是“拒疗疾者”与“罹头风者”,本是心海不同浪花,却共受同一苦海潮汐!
反观刘玄德携民渡江,日行十里,甘冒覆灭之险。看似愚行,反得民心死力——这正是“慈悲他人即是救赎自身”的妙用。何也?当阳桥下流水,映着难民泪眼,也映着玄德仁心;那映仁心之水,转身又映赵云铠甲、孔明羽扇。水月交光处,谁分得清哪滴是泪,哪滴是汗,哪滴是血?
结诗曰:
八分钟前日影斜,星躔暗度因果车。
江月何曾分彼此?照彻曹刘共一家。
(按:下回分解“守当阳翼德振吼,据汉水子龙鸣誓”,将演无我之人如何立大愿、行大事。且看张飞喝断长坂桥的雷霆,怎样化为护持觉性的誓愿;赵云汉水畔的空营计,如何成就无畏担当的玄机。正是:无我方堪担宇宙,有空始能建乾坤。)
第五回 守当阳翼德振吼 据汉水子龙鸣誓
开篇诗曰:
当阳桥断水倒流,汉水营空月照舟。
无我方能担宇宙,真空始可建春秋。
出师表沥肝肠血,截浪槊分吴楚愁。
莫道觉来无一物,此心灯火耀神州。
上回说到“千江有水千江月”,参破众生同源之理。然则既知“我”是空影,“命”是连环,岂非要堕入虚无深坑,万事不为了么?大谬!看官且记:真醒觉者,非是枯木寒岩,反要在这“无我”的虚空中,立起“不负当下”的巍巍誓愿!
先说当阳桥头一场霹雳:
建安十三年秋,长坂坡前杀声震天。赵云单骑救主,血透重铠;刘备携民败走,泪洒荒丘。那张翼德引二十骑断后,见当阳桥东树林之后,尘头大起——曹仁、李典、夏侯惇、夏侯渊、乐进、张辽、张郃、许褚,八路精兵如潮涌至!
寻常人见此阵仗,早魂飞魄散。翼德却环眼圆睁,倒竖虎须。教从骑砍下树枝,拴在马尾,于树林中往来驰骋,搅起冲天尘土。自家却横矛立马于桥上,向西而望。待曹兵至,见他独立桥头,又见林后尘土蔽日,疑有伏兵。张飞厉声大喝:
“我乃燕人张翼德也!谁敢与我决一死战?”
声如巨雷,曹军尽皆股栗。又喝:
“战又不战,退又不退,却是何故!”
这一喝,竟使夏侯杰肝胆碎裂,倒撞马下;曹军潮水般倒退三十里。
看官着眼:此非匹夫之勇!那张飞喝时:
不思“我乃刘备义弟”的身份,
不虑“身后无兵”的危局,
不计“生死存亡”的得失。
唯是当下一声霹雳,截断妄念洪流,恰似禅门“当头棒喝”!这一喝,喝的岂止是曹兵?正是你我心中“贪生怕死、瞻前顾后”的百万妄念贼兵!
道情一阕:
【雁儿落带得胜令】吼断了当阳水逆流,吓散了曹营八路侯。哪管他身后烟尘虚似雾,只认得眼前肝胆赤如榴。呀!非关猛气冲斗牛,原是个无我之人自悠游。你看那,长坂坡头云散后,月如钩,照见青龙偃月刀上秋。
再说汉水畔一场空营:
建安二十四年春,黄忠劫粮被围。赵云引兵救援,且战且退回营。部将张翼欲闭寨门,赵云叱曰:“大敞营门,偃旗息鼓!”自引弓弩手伏于壕内,单枪匹马立于营前。追兵至,见营门洞开,旌旗不展,疑有埋伏,急退。云令擂鼓震天,劲弩齐发,曹军自相践踏,堕汉水死者无数。
玄德次日观战场,赞曰:“子龙一身都是胆也!”
这“空营计”的玄妙,正在:
有胆,因无“我”可伤;
有谋,因无“利”可图。
若赵云当时思量“我常山赵子龙威名不可损”,或计较“此战若败如何交代”,便是心生挂碍,绝不敢行此险招。正因他将“自我安危”、“功过得失”全然放下,方能在空无中生出如此妙用!
诗证:
空营不空空更奇,汉水波寒敌胆摧。
非是子龙多妙算,原来无我即兵机。
这两桩公案参透,方解“华容道释曹”的真义:
昔日云长华容道拦曹操,念及旧恩,义释奸雄。世人多赞“义重如山”,却不知此乃“放过自己”的大勇!何也?
若云长执意擒曹,便是执着“忠臣”名相;
若轻易放曹,又是陷于“义气”妄境。
他那“青龙刀起复垂落”的挣扎,正是“真我”与“假我”的生死交锋。最终释曹,实是:
认下自己仍是“有情众生”,
放过那个“必须完美”的关云长!
此等勇气,比当年刮骨疗毒,痛楚更甚百倍!
看官至此当明:
觉醒非是诛灭七情六欲——若如此,便如董卓焚烧洛阳,玉石俱焚。真醒觉乃是以“当下觉照”为帅旗,驾驭“本能情感”这支西凉悍兵。恰似诸葛亮南征孟获:
七擒七纵,非为纵敌,实为收心。
那贪嗔痴慢疑,擒来纵去,终要化作战阵前的无匹勇士!
且看《出师表》中字字血泪:
“臣本布衣,躬耕于南阳,苟全性命于乱世,不求闻达于诸侯……”
此非谦辞,实是勘破“我相”后的真实语。
“今当远离,临表涕零,不知所言。”
这涕零非是悲惧,乃是“无我之人担起天下”时,那份悲欣交集的觉照。
结尾诗曰:
鼎足三分已成梦,觉路茫茫何处寻?
莫向紫虚问前程,心灯一盏照古今。
且看那,五丈原头风正劲,
是你也是我,共此一盘棋。
道情尾声:
【清江引】当阳吼断千江水,汉水空营月似眉。华容道上刀光碎,出师表里心血沸。休问那,隆中对策对不对,只这盏心灯,照彻了古今昏睡。
(全书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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